第一章:玉姬篇

作者: 安酒酒 字数:5936

  坊间传闻,午夜时分在长安城中往南一直走,有一客栈,名为醉生梦死。客栈里有的是光怪陆离的东西。

  石白一只手摸着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另一只手拿着手中的罗盘,按照这坊间传闻,打更声刚过,他站在长安城正中央,一步一步按照罗盘的方向往南走。

  走了大概三盏茶的样子,面前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盏红灯笼,悠悠的灯光照在了旁边的门匾上,那门匾上由于灯光照射角度只能看见‘醉生’二字。

  压下心中惊动,向前礼貌的敲了敲门,门突然被打开,屋内灯光摇曳,隐隐灭灭。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一个白面小书生突然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隐约看见是十五六岁少年模样,却声音沙哑,如七老八十的老翁,那个少年被摇曳的烛火照应着,他蹲在椅子上,一双眸子直愣愣的射了过来,就,就像是夜晚捕食的猫。

  石白声音微颤:“在下石白,求一席春秋大梦。”

  那小书生瞬时变了脸色,作势要把石白给赶出去,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猛的出现在石白眼前不出一公分的位置。

  石白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容,虽是吓了一跳,却也将手中的匕首拿出,做出防御的姿态,“我知‘醉生梦死’求的是有缘人,为何我能来此却不应我要求。”

  从阴暗深处传来一串脚步声,那小书生懊恼的抓了抓头,一女子走了出来,生的娇柔,虽不是绝世,但胜在气质出众,也不失为佳人。

  她一身粉色衣裙,外面裹的是厚实的披风,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却被宽大的披风遮住。“这厢有礼,玉姬为此次公子的委托人。”

  那小书生模样的人又突然窜到了那女子身旁,似乎撒娇般的叫嚷道:“阿玉,你莫要答应。”

  “你们醉生梦死的精怪哪不成是不讲信用的。”石白攥紧了匕首,鼓起勇气的说着。

  那女子挥了挥手,四周亮了起来,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出,是一把玉制的琴,琴身里是有红色液体流淌,琴尾有九颗玉珠,其中八颗血珠,一颗白珠,显眼的很,分成三串挂在琴尾处。

  那女子听了石白的话也是不恼,依旧温温柔柔的说着:“公子可知为何走了三盏茶才找到这,以往那些人不出半盏便可找到。”

  石白不解的皱了皱眉,不知与这有何关系,但也礼貌性的回了句:“许是我中途走错了地。”

  那小书生依旧用那苍哑的声音说,“不知为何能让你这般煞气极重的人来此。”话语中还听出满满的嫌弃。

  “公子煞气极重,若不是执念深重,怕是找不到此处。”她将琴摆好,让那小书生退下。“公子要求何梦?”

  石白坐下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耳边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才缓缓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的自已是个锦衣卫,由于和统领交好,也有一片光明前途。

  她是个瞎了眼的盲女,靠着饭馆老板怜悯,在此说书养活日子。她将一头长发简单的扎了起来,一身旧衣麻布外面裹着的衣裳大概是饭馆老板找来的说书先生的衣服,并不是很合身。

  那小丫头也白白净净,虽然失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但也较为清秀。

  初见她时,他只是为了去那完成个任务,跟着那个目标人物到了那家饭馆,她正在高台上讲的兴奋。

  大概就是先皇与其皇后的伉俪情深的故事,这个故事流传了很久,也有不少说书先生讲过。

  大致就是先皇还为皇子时娶了当时叶大将军唯一的千金,后来皇储之争中殃及池鱼,南安王府被诛九族,那个千金也是刚烈,自缢而亡,先皇此后所纳之人皆是有三分她的模样,皇后之位从未变过。

  那个故事虽是广为流传,可她却是讲的格外动听。

  她拍了拍案板,开腔讲起:“说起一诺千金这个成语吧。想必大家都会想起千金一诺。此千金非彼千金,想那曾经的叶府子嗣单薄,没有旁系,到了名震大江南北的叶老将军时只有两个带把的臭小子,许是拜了菩萨显了灵,老来得女,单字一个诺,寓意一诺千金。那可真是叶府上下老小把这千金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溺的很。更是自小啊被名师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韬武略更是不输男子。你说这样的女子岂不是生来便是天家女......”

  石白装作喝茶的模样,还时不时给那小丫头喝彩。糊里糊涂的喝了几杯茶,叫来小二,便去解决生理要求了。

  等到他回来时,大堂依旧热闹,却没有了那小丫头说书的声音。自己的目标人物也消失不见。

  后来打听是去了客房,石白寻了过去,等到晚上悄咪咪的翻窗进了那房间,这个时间点客栈也是灭了灯火,却只见自己的目标人物王岩被困在了柱子上的整个人昏睡不醒。石白点亮了蜡烛,走上前去,笑了一下,王岩是这王家的宝贝儿子,自小便是养成了娇纵的性子,说句不好听的,肥头大耳的像个猪,此时被捆的结实,肥肉被勒的溢了出来,只是这捆绑的手法可真是玩笑,杂乱无章,算了,管这么多干嘛,准备手起刀落了结他时,床底下爬出来一个人。

  是白天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假装若无其事的说着:“看来这王岩也是得罪不少人,大侠能不能让我先报了仇再说。”

  “不知姑娘与他何仇?”石白瞬间来了兴趣,翘着二郎腿做到了桌子边,还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俨然是一副听你说来的样子。

  那小丫头摸索着坐在了床边,才开口说:“你这声音我听过,是今个来的客人吧。我唤为绿奴,小时因为面容清秀被买进了这王家当奴,那时这王岩已经被宠的无法无天,常常对我们非打即骂,那日他兴趣来了,将石灰敷在我眼上,整整三日,我命大,被腐蚀瞎了,他们便将我赶了出来。”

  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无波无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而石白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此处也是愣了,“既然眼睛看不见,你是如何知道这王岩住在这个房间里,又如何将他绑了起来。”

  “大侠也是太小看我了些。我虽然眼睛瞎了,但好歹也在这江湖上混了好几年。利用人脉知道他来这个客栈也很简单。不过提前在酒水里下了些助眠的药。因为我希望我受过的苦,理应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石白应了她要求,她一刀一刀的划着,虽看不见,但也不影响她下手的重力。待那王岩没了气,石白抱住了她的腰将绿奴带了出去。

  “绿奴,这王家在这长安城也有些势力,你也不怕报复。”石白笑着说。

  “怕啊,真的怕。可那又如何。”小丫头绿奴身上带着血,却笑的异常开心。

  后来,王岩的尸体被前来打扫的小二发现报了官,王家放下狠话却不罢休,却一直寻人无果。

  一个月的光阴飞逝而过,绿奴已经如往日那样在台子上说着书,她似乎有孜孜不倦的话和故事,讲的兴奋。石白也是对她起了兴致,往日里没有任务时就喜欢自已买下一个包间再叫绿奴与自己说说话。大多时候也是石白再说,毕竟石白的心里有许多事,他想说给她听,这样她也可以在稍加修饰当做一个故事说出去。

  “哎,石白,你做锦衣卫这些年来,可曾有厌烦的时候,毕竟天天伴着血腥气。”绿奴坐在包间里慢慢摸索着杯子。

  “为天家做事也算是一种荣幸,怎么会厌烦呢?”石白将倒满水的杯子推到了她手边。

  她拿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如果日后你累了。便来说给我听听。”

  “好。”

  那一日,石白被派去出了任务,未在长安城内,绿奴依旧讲着书,是石白说给她的故事。等到中场歇息时,她还未曾喝口茶,从外面便闯来了一堆官兵,以一月前王岩的死为由关进了大牢。

  石白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两天,快马加鞭赶回去。他没想到那个人这么狠。待他真正见着绿奴时,那个虽然看不见却笑的浪漫,活蹦乱跳的绿奴被人挑了手筋脚筋一摊血迹瘫在地上。石白疯了一样,将绿奴抱住。相处一个月了,每当他有空时便去那家饭馆坐坐,与绿奴玩闹,一颦一笑像是昨日刚过。

  石白说,对不起。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绿奴问为什么,那般的毫无生气。语气空洞,仿佛是在问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石白恳求,你等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石白将绿奴从牢中抱了出来恳求那人求来了御医。御医摇摇头说,姑娘受伤极重,心脏具损,时日不多。

  石白:“多久?”

  “至多一月。”

  石白去找了那个人,锦衣卫统领,魏申,曾经的挚友,如今却水火不容。

  魏申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衣袖边绣着的是紫荆花纹,似乎有些风,吹起了额前的发丝,乌黑的发丝被个银色玉冠束了起来。面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犀利,似乎在想什么。也得幸面容俊美,不失为是个美男图。

  石白来到时便见的是这幅场景。“将人把绿奴折磨成那样,便是君子所为吗?”

  魏申:“石白,你还没有找到那个人。任务未完成私自回城,大罪。”

  石白拿出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告诉我,为什么?”

  “为锦衣卫者,无爱无恨,方得始终。”魏申只是淡淡的偏过脖子。

  石白笑了,笑的凄惨,我输了,还不行吗?给我一个月,可以吗?

  魏申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准备走了。

  “魏申,你有爱过人吗?对呀,你现在这般的无欲无求,待你日后遇上那个人,你便会同我这般发了疯似的不顾一切。”石白叫住了他,诅咒样的说着。

  石白回去后为绿奴做了把轮椅,绿奴自那日之后便不曾言语,石白知道她心中有个结,只是这往后的每一日石白都陪在她身边,一直到那一日晚上,石白将她抱在了床上,盖好被子,正准备去一旁的的小床上歇息时,绿奴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个解释。”那时候的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发丝间仿佛也有几缕白发,御医说已经灯枯油尽。那是这些日月来绿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因为她说完后,仿佛释放了所有的力气。就算石白的苦苦哀求,她也不会再听到。

  醉生梦死的客栈里,玉姬得知了石白的前因后果,不知是凄凉还是什么,一个前途光明的锦衣卫为了一个被卷入朝堂风波的盲女甘愿来此,想想是可笑,可是以往来此的人所求的不都是这些可笑的事吗?时间久了,连自己也可笑了。玉姬看着昏睡中的石白,思考了片刻,又弹奏了一曲。

  今个石白是来执行命令的,王家公子不能留。他擦拭着手中的匕首,似乎身边的其他事情都与之无关,待王家公子王岩走到屋里时,他也随即跟上,进去后却发现他已经昏睡,有些惊讶的挑一挑眉,也未曾多想,抹了王岩脖子便走了。

  没过一会,一个粗衣麻布的小丫头拿着跟拐杖走了进来,先是闻到了血腥味的又慢慢摸上了那人的鼻子,显然是没气了,愣了一下,也是聪明,慌忙叫人。

  后来,王家的独苗被害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府一直未曾找到凶手,王家就干脆闹到了大理寺,说是那盲女因往时的一些恩怨害了王岩,大理寺人迫于压力,将那盲女抓起,不久便死于牢中。

  石白后来听到这个这个消息时,也是有些愧疚,毕竟这事因他而起,去连累那个可怜的盲女。所以买了些纸钱去乱葬岗给她烧些纸。

  故事到此结束。最终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就是各不相见,各不相干。

  玉姬弹奏完一曲。看着原本躺在桌子上昏睡的石白慢慢的化为了烟灰散去,琴尾的那颗白珠也缓缓的变成了红色。九颗珠子集齐,欠他的该去还了。

  黑暗之处出现个人影,并看不出这个面貌。“玉姬,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此次一去,你就再无其他可能。”

  “丁克,你要知道我这命都是他的。等馆主他们回来,帮我对他们说声抱歉。”玉姬说着便没了身形。

  那个唤做丁克的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拿出了笔和本子。“琴女玉姬,九次的春秋大梦。为救帝王之命,陨。”写完,化作一阵黑烟散去。整个大厅又变得尤为寂静。

  玉姬再次出现时,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皇宫。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便是当今圣上,慕容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玉姬是一个玉琴,本就是上好通灵的材质制成,用的久了也就生出了灵智,她的主人是一个小少年模样俊俏,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偏偏被许多规矩约束着,每日里都学习,看着都累。那个时候他会在无聊或者有心事的时候就弹琴。而玉琴有了灵智自然也能通过他的弹奏而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几年过后,玉琴的灵智越来越成熟,那个少年长得越来越好看。她通过他的触摸知道他是一个皇子,生来尊贵,不喜欢长相艳丽的女人,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那一日,皇帝驾崩,死前荒唐的没有立任何人为太子,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永安公主一副无字诏书。再后来就是皇储之争,那个时候的长安城兵荒马乱,他也被袭击受了重伤,他的血撒在玉琴上,当时的自己浑身燥热,再次醒来是个陌生的地方化为了一个女子,是按照他理想中的那个模样化的。她曾经想过回到他的身边,后来馆主告诉她,他会逆天命登上九五至尊,可也会早逝于人世间。所以这么多年来,玉姬一直在酒馆里替人完成心愿,就是为了让他的余生更久,让他好好看看他的江山。

  龙床上的慕容修已经睡着,但是紧锁眉头,面色苍白无力。这个男人明显不是天定之子,身上没有足够的龙气加身,但是他却是有野心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可是气运不够,所以久而久之变成了这幅病入膏肓的模样。“慕容修。我这条命是你当初给我的,如今我便还你。”玉姬一咬牙,摘下了琴尾的那九颗珠子。摘下来那一瞬间面色突然苍白了起来。玉姬用法力将那九个珠子混为一体,慢慢的放到了慕容修的嘴里。玉姬笑着笑着便化为点点星辰散去。床边多了一个浑身雪白的玉琴,色泽亮丽。

  慕容修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父皇还在,他六岁生辰之时。国师送他一把玉琴,玉琴浑身雪白,色泽亮丽。那时国师虽然嘴角带着笑,但是眼里却有着他一种看不懂的情绪。国师说,好好待它,一切随缘。慕容修的确很喜欢那把琴,几乎日日不离手。时光忽然过的很快,就皇室唯一的公主,父皇最疼爱的人出嫁,嫁给了长安城第一公子,夫妻两个也是琴瑟和鸣。一年后,父皇病重离世,父皇一生被人称为明君,可在他看来也是荒唐,生前不立储君,偏让那皇妹帮忙处理着国事,那时国师也在却没有异议,死后不立诏书,唯独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了个无字诏书给皇妹,她却在上面写着与夫家和离,自动请缨去了皇陵守墓。国师也消失不见。俗话说,没有一个想当皇上的心就不是一个好皇子。皇子不多算来也只有我们五个。皇储之争正式开始。那一段时间,长安城里兵荒马乱。自己也在一次袭击中受了重伤,记得昏迷前那玉琴还在身边沾了自己的鲜血。醒来后却再也寻不见那把玉琴,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如今,他又梦到那把琴。那个琴已经变了模样。浑身通红,妖艳欲滴。那么琴就在他的面前化为了一个女子的模样,那个女子生得娇柔,虽不是绝世,也不失为一个佳人,就像是完完全全照着他理想的样子变的。女子笑着朝他开口说,记住,我叫玉姬。说完又变回了那个琴的模样,琴上面的血丝却慢慢消散,变成了通体白色。慕容修醒来时也是觉得这梦来得奇怪。准备下床时却发现床边有一把玉琴,显然是以前的那把琴,心里疑惑,拿起琴时,手指摸了琴弦,却是没有一点声音。

  醉生梦死的客栈内,柜台的那个属于玉姬的牌子慢慢消散。百耀有些落寞的抱着壶酒喝着,声音如同七八十岁的老翁。“我早就同阿玉说过她偏不听,果真情爱这东西碰不得。”

  “你不要在这边感时伤怀了。你没有发现有些不对劲啊。”突然一个人如同鬼魅般的坐在了百耀的旁边。

  “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些人类最近来的次数倒是多了。”

  “是啊,这很不对劲,我都未曾算出这些人类与我们有缘,他们便找了过来,这说明什么?”

  “可能是你算的时候不小心走了神,自己算错了。奉余,你在多想些什么?”百耀有些惊讶的看着一惊一乍的那个人。

  “不是,这说明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并广为流传。”奉余有些着急的揪了揪头发。

  “如果这是真的。就要同馆主说一声了。”

  “馆主,也是不太靠谱,不知何时才会有她的消息。”

  真是让人为了一个不着调的馆主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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