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比黄花瘦(上)

作者: 圣彼得宝 字数:3399

  张华在为阿兵特置的豪华包厢里如坐针毡,不时探头朝酒吧大门口的旋转门张望。阿兵同样喘喘不安地捕捉着张华的细微变化,深深担忧张华在见到小春之后情难自抑而突然变卦,脚步也猫爪子一样跟着张华转悠。

  “喂,你干嘛总象嚼过的口香糖一样黏着我P股?真讨厌。”

  “不是瞧你两腿间象夹着一根黄瓜,举步维艰的样子,担心你第二次创伤嘛。”

  “做好做歹都是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走开啦!”张华忽然想起一事,“带了小镜子没?”

  张华特自恋,很注重自我形象的修饰,为头部缠着纱布来见小春而对阿兵大光其火,以这种狼狈面呈小春可就糗大了,面子往哪搁啊?一定要拆了纱布才肯出闺房。阿兵燕子齐声阻止不可以,伤口感染非同小可。最后燕子想出遮丑之法,拿出一顶黑色礼帽扣住脑沿,才勉强掩住那挂彩的葫芦顶。阿兵燕子击节叫好,一人说象许文强,一人说象丁力。张华心里受用一些,可感觉总那么别扭。为协调,换下休闲装,穿上一套正规的藏青色西装,配一根黑色间白条纹的领带,黑皮鞋。上下色调协调了,连同心情也协调进去,带着黑色的心情象去参加黑色的吊唁。也是,现在的张华不就像一辆负重的马车沿着一条黑色的泥泞小道去抵达一个漆黑的渡口,然后向小春挥手道声虚伪的残忍的珍重吗?

  阿兵本想说象卓别林,最终忍住,只忍俊不禁地嘿嘿一乐,“镜子没有,不过我倒可以撒泡尿在地上给你做镜子。”

  “照一照我猥亵的尊容,是不?兵鬼子,这时辰你可别得罪老子,把我惹毛了我真会拍拍P股溜钩子的。”张华愤愤的话音未落,突然失声惊叫:“阿兵,你看,你看,他来啦。”

  旋转门一闪,就见嘎子在前,小春跟着后面,低头,手插裤兜,匆匆而来。

  张华锁在沙发一角,不住的念叨:“我对不住他,我许诺过跟他私奔的,我反悔了,我就是一个朝思暮楚的浑球,我怎么去面对他?”

  “也是,男人不坏,没人不爱。我也是鬼蒙了头,怎么钟情你这么一个又骚又胆小的软柿子?”

  “呃,小春也是这么说我的。”

  “心里放秤砣吧,你骚出的麻烦,兵弟替你擦P股。”阿兵口里是奚落,眼里却闪泽泽的情。

  门扉轻轻叩开,小春萎顿地立在眼前。

  张华心里沉下去,呵!看你憔悴的脸,看你红肿的眼睛,看你寂寥的身姿,看你无奈的心情。真可谓,心较比干多一点,病如西子胜三分。

  张华心揉碎,不能说话,不敢对视。

  耳边响起阿兵脆朗的招呼,热情得过火,“你好,春哥。哎呀,好久不见,可想春哥了。坐,来,坐呀。”好像小春被软禁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小春施施然过来,跨过阿兵的腿,挨坐在张华旁边。凝神地望张华的脸,可接触的总是他的涣散的眼神,“小华,你好象很害怕。”

  这句话象高压喷水,张华原本僵硬的体躯就抖动起来。

  “你害怕什么呀?天大的事一起面对,大不了以死相抵。你说话呀。”转头冷对阿兵说:“你对他做了什么?”冷不丁一手掀了张华的礼帽,缠着纱布的败象穿帮了,小春凄厉而愤怒地对阿兵指责:“你干嘛这样对他?有种你冲我来。”

  小春心痛着,伴着眼泪不可抑止地哗哗流出来。

  “小华,我们走!”说罢去牵张华的手。

  那只手往回缩。

  小春指着阿兵的指头直颤抖,“你把他搞傻了,人话都不会说了。你太毒!”

  “打死不如亲兄弟,春哥,有些事你可能还没搞清状况。我只能告诉你,华哥是不会跟你走的。”阿兵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镇定自若地嚼着槟榔。

  小春不屑地睥睨他,“小华只是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阿兵,我也奉劝你一句,如果人在心不在,强留也是一具躯壳,那样有意思吗?”

  阿兵脸色一正,一字一句地说:“不!哥的心,从来就与我同在。”

  小春怪异的盯着阿兵足有半刻,缓缓摇头,“我不信。”

  “你不信我理解,但是,当事人就在现场呀。”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自古有之。现在小华根本不敢表态。”

  “你误会了。华哥心地善良,觉得对不住你,不忍心伤害你,跟你分手他说不出口。其实,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那头也有责任,说白了,你就是小三。”

  小春反辱相讥,“如果我是小三,你就是小瘪三。我不相信象小华这样一个有文化素养的人会对一个社会小混混死心塌地,会对一个社会残渣情有独钟。你,没文化,没本事,没地位,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如果你爱他,那是对对他的侮辱,如果他爱你,那是他脑袋灌浆糊,太没品位,瞎了眼。”

  张华心脏硌痛一下,复杂地瞟了小春一眼。

  阿兵不怒反笑,“刻薄的人只能证明他内心的弱势。春哥,我最后一次叫你春哥,看在华哥的面子上,就当是小孩儿撒野疯,不计较你。我只告诫你,你能留着这条命,全托华哥的福。这也是华哥今天一定要来的原因。”

  小春用冷森眼光对抗着情敌。他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倔强,跟他柔媚的外表格格不入。张华当然了解小春这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外柔内刚的性格,这也是他格外忧虑的地方,他担心小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果然,小春无惧无畏地说:“哼,怕死不入虎穴!你的意思是:小华不走,我留命;小华跟我走,我丢命。总之,你胁迫了他,他只是无奈的选择。”

  “你太固执了。”阿兵叹口气,语气变得诚恳,“我和华哥的感情,真的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子。或许,我阿兵是一砣狗屎,当初没钱没势流窜社会,被人瞧不起。告诉你,正是这样一个下三滥,那时遇见了华哥,并且看上了这个浑蛋。唉,说白点,实际就是收养了我。我跟你说,我与华哥的关系,绝不是恋人那么简单。在我眼里,华哥曾经不仅养我口,关键是育我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父亲,我从小就失去了老爸,老妈管不了我,在社会上打打杀杀混日子过,其实我内心好孤独,就象一只流浪的野狗。是华哥看得起我,不嫌弃我,将所有的爱,其中爱的角色包括了父亲、兄长、爱人,一股脑全倾注给了我。只要我需要,他倾其所有都可以给我,包括他的命。反过来,我更是如此,我的命早就没了,早已依附他的灵魂了。我阿兵存活于世的所有寄托,全在那个拯救我的男人的生命里。”

  张华动容,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倾听到阿兵的心声。

  小春呆滞着,眼睑垂着,仿佛有一丝颓败。

  “华哥好多次对我说过一句话:别人可以瞧不起你,你自己绝对不可以瞧不起自己。”阿兵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雾随着他从容的手势在整个空间升腾。细看,手指在微微颤抖。“我记住了,我发誓要强大起来,首先至少我的内心要足够强大,我才能立足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卑鄙世界。”

  小春掇弄着茶杯的把手,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完全不见平日的伶牙俐齿,始终无以辩驳出话语。

  阿兵这时深情地注视着张华,“我还记得华哥对我朗诵过得另一段话,就是简爱里面的那段,我到死都记得。”阿兵融入他所有感情背诵了出来:“你以为我会留下来,成为你觉得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能让我的一口面包从嘴里抢走,让我一滴活水从我杯子里泼掉吗?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了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通过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张华热泪盈眶。

  阿兵稳定一下情绪,对小春说:“现在,你只要问华哥一个答案,不需说话,点头或者摇头,点头表示跟你走,摇头表示留下。华哥是走是留,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小春和阿兵几乎同时望向了张华,心情忐忑而紧张。

  不知是阿兵临场发挥太好,还是张华心早已归属,张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见他艰难地对小春说出一句:“……对……不……起……”

  小春的脸倏忽变得寡白,表情在刹那间失去了遥控,但他还是用牙把眼泪狠狠地咬住。

  他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包厢门口,甚至忘记垂落的右手还提着杯子把手,茶水溢出,仿佛洒下一路悲戚的泪痕。

  突然转身,奋力一砸,杯子跟地毯撞击,居然没碎,滚动几下,静止了。

  小春望着杯子,也静止了。

  抬头,却是一脸狰狞,声音不大却充满怨毒地说:“我恨你!我恨你们!”

  然后一闪,消失出张华的视线。

  张华不敢追出去,因为他觉得亏欠小春太多,哪怕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虚伪。

  他对阿兵说:“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阿兵识趣地回避后,张华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呆呆的,思绪是飘零纷飞的。这份情绪一直在内心涌动着,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无法言喻那种深切的痛。在这个似曾相识却又充满虚幻色彩的世界里,能够与小春相知相亲本身就是一种缘。张华相信缘分,更相信命运。

  他想,可惜,命运使我俩没有缘分。

  然而,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已经深入到骨髓。

  他默默对小春说,你恨我是应该的,如果哪天你要施罚于我,我认,心甘情愿地认。

  只是,不要迁怒于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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