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渡一带着小白去了荒崖顶端,感受了一番高处不胜寒的气息。
云雾缭绕在悬崖顶,人就像站在天上,远离了尘俗,朝着空中大喊一声儿,会有无数,相同的声音在回应你。
孟阿姨也跑上了来,一路喘息,等到了悬崖顶上整个人快累瘫了,插着腰,大口呼吸,视线落在坐在悬崖边上儿的渡一身上。
“夫,夫人……您要做什么?快……快过来,太危险了……”
孟阿姨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渡一回头,见孟阿姨一副以为自己会跳崖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我就上来玩会儿,没想做傻事儿。”她说。
孟阿姨松了松气,踏着艰难的步伐走到她身边,把手上的外套搭在她身上。
“你呀,真是不让我这个老婆子省心,跟以前一样。”
说完孟阿姨就愣了一下,蓦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
渡一却依旧是很认真的望着她了。
“我以前经常寻死?”
孟阿姨没有再看她,而是抱起来小白,站起身子。
“没有,您以前整天跟个开心果似的,哪能去寻死?”
听到这话,渡一转过了身子,抬眼看着雾蒙蒙灰色的天,眸子里有一丝失望,她听地瓜说了那么多,看到了时远成堆的信,她知道自己曾经不是个开心的人,但是身边却没有人对她说实话。
“沈墨南是我丈夫吧?”她问,语气轻描淡写。
孟阿姨抱着小白的手抖了一下,有些紧张的望着她。
“您,听谁说的?”
她知道先生在故意瞒着她,也让她不告诉夫人,连那个叫地瓜的人都叮嘱过了,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渡一抱着膝盖,有晚饭戏谑着她垂在两侧的头发。
“我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但我不傻。我虽然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但一定并非本意,否则我也不会一心寻死不是么?我大概知道沈墨安为什么会去坐牢,我以前做的事儿不干净,但我现在却安然无恙,逍遥法外,他在替我顶罪。”
她虽然不记得了,但推测出了很多事儿,她不去思索这些事儿是不是如此,又或者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这些不重要,她庆幸自己记不起曾经,因为她厌弃脑补出的自己,那个双手沾满鲜血,却没得到应有惩罚的自己。
多年前的某个寂静的夜晚,在默瑶被安排在龙金德的实验室里工作的某一天,默瑶像死去的忆南那样,把冰毒摄入体内,乐呵呵的跟尸体开玩笑,把脑袋埋入福尔马林里,癫狂,讪笑,扭曲,惶恐。
她死拽着渡一的衣领说:“我是继忆南之后,第二个最恨你的人!”
那个时候渡一还笑了,她又是怎么知道忆南恨她?她为什么又要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有谁知道在那个寒冷的世界里,地瓜永远憨厚老实背地里却察言观色,走在深渊里。忆南戴上了最让人怜惜的面具,对深渊永远温柔以待,笑脸相迎,面具下,是一张被附上一层寒霜的脸。默瑶永远在闹腾,在发泄,在无理取闹,最后死一般的安静了。竹肖一路摸索,顶着一道被临光树割花的脸筹谋布局为父亲竹冕报仇,最终走入了跟古城不过半斤八两的地狱。时远从光明走向黑暗,他默默无闻的守护渡一,杀死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亲,最后尸骨无存。
而渡一,身在深渊,脚下的路却没有荆棘,走入的世界是一片荒凉。
说恨她,渡七谁不恨她?
唯独她一个人被临光树放手了,却没有人关心她最后是不是真正自由。
人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遍体鳞伤。
而她,悲哀,这辈子都无法走向沈墨安。
小时候的那颗枫树下,她遇到了他,像灰色的天空一下子清明,她不知道人的眼神还可以这样温柔,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得到了救赎。
小时候的沈墨安,长大后的沈墨安,像活在两个时空里的两个人,她谁都抓不住,临光树在后面儿拽着她,她看着他的眼神一点儿一点儿的失望,却说不出话来。
地瓜说,你爱过时远,爱过沈墨南,因为血泪粘稠无尽灰暗的绝境里丧存一丝希望,出于人自救的本能,你把手伸向了他们。
但你永远只是看着沈墨安。
在监狱抬眸的那一眼,仅一眼就笃定了曾经的自己最爱的人是他,过往却从未在他面前表达出最深沉的爱。
因为胆怯,因为害怕,因为他不在那个血泪粘稠无尽灰暗的绝境里,她伸手,他就得被拽下来。
很久之后,沈墨南托小昭带去了离婚协议书,沈墨南已经单方面签字了,渡一想也没想也签了字。
她带着院子里长出来的葵花,穿上素白色的裙子,涂上殷红色的口红,踏着浅黄色的平底鞋,来到了监狱。
她依旧坐在那个位置,而沈墨安坐在她对面,中间隔了一层隔音玻璃。
他依旧压着黑色的鸭舌帽,手腕上戴着手铐,削瘦俊逸的脸上一抹沉溺的笑。
她给他打电话,他接了。
“我没有种枫树,你看,这是葵花。”
她把葵花拿起来给他看。
沈墨安勾起了嘴角,目光却有些涣散。
“嗯,我们都不要再喜欢枫树了。”
他的声音轻轻地,尾音处掠过一道空灵,像悬崖上那阵极寒的风,吹进了心底。
渡一的脸上滑过了泪,表情却是依旧。
“我离婚了。”她说。
沈墨安很平静的看着她,仿佛一整世界就只有她。
“我娶不了你。”他说。
“我知道。”
渡一走的时候没拿走那朵花。
她像个被洗涤过的天使,在人群里逆行,带着笑,脸上挂着泪,她最终还是走在了阳光下,走在了时远的那幅画里。
她会喜欢枫树,去他妈的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