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在长安城中央往南走,会看见一个名为“醉生梦死”的客栈,客栈里有着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日鱼又走后,一双眼睛失去了光彩,那个叫鱼姬的姑娘以为上天眷恋给她留了一丝生机呢,她知道了心上人许长留的英年早逝时,依旧想着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个人或许是真的一辈子的喜乐无忧。
除了那个叫鱼姬的傻姑娘,其他人都知道了鱼又的痴念。
在鱼姬和许长留的爱恨情仇里,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妄想。可在鱼又的眼里,那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即使鱼姬的眼里他只是个对自己很好的长辈。
“我可真是替他不值。”余笙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千落的身后。
“如果换做是你,你的命是要救百里钴,还是魏申?”转过身去,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可别问我,我可不知情爱。”余笙说的极快,更像是在否认什么。
千落笑了没有说话。这段情爱里又有什么值不值呢,无非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倚在了一旁,就忽然想要伸手摸摸额头上的花钿,手指抚摸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轻声呢喃了一句:“太一...”
外面惊起一声响雷,昏暗的屋内突然一片光亮,千落下意识的抬眼看过去就是前面站在不远处端着花盆子浑身湿透站在那的苏慕白,他见她望了过来很是傻气的咧了嘴,俊朗的面容上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外面的雨声稀里哗啦的,已是不知何时下的雨。雨下的没有一丝预兆,那时的云伊还是外面晒着,作为一只花妖,她可是与众不同,遇到雨水就会失了法力一动不动。
苏慕白也是好心,冒着大雨将可怜兮兮的云伊赶紧抱回了屋。
“馆主,这话本子里的故事好是无聊啊!”这已经是云伊第三次感叹了。
外面雨下的大,馆中的人也都是无所事事的,大都是一人捧着一个话本子看着,这些话本子还是曾经千落闲来无事搜罗过来的。
千落兴致也是不错,招来了柜台的稻草人小二,拿了壶放了很久的酒,那酒叫做“复生”。
“这世间有种极为稀少的妖物叫复生花,据传复生花妖修炼成人后,便将忘记种种过往,如凡人而生,如凡人而死,若遇不得情殇,则进修得大道,升而为仙……”
“我曾经似乎听人说起过复生花,幻化成人,其心为药,医白骨救死人。”恍然间余笙记得和百里钴在一起时听说过。
那个时候的人间是天灾人祸四起,百姓不得安生。她叫江雪,刚经历过灾难,不知归处。一场地龙翻身后的泥石流将镇子毁了个干净。那时她本该死在那场灾劫中,然而却白衣仙人路过,在慌乱奔跑的人群中,忽的一把抓了她的领子随他飞上天去,腾云驾雾不久之后,却已是千里之外。
而后仙人将她放下,拂袖离去。于是她咬紧了牙关,竟是在这动荡不堪的人间,一步一步走来,用自己的双腿踏破千山万水,撑一叶扁舟欲求乘风破浪。
当然,那小小的船却是禁不起一个海浪的扑打,翻了过去。她在海中挣扎,沉溺,等醒来时,却已是到了一座孤岛。仙雾缭绕,紫霞东照,天际有云霄宝殿,以玉石台阶与人界相通。
然后,她见到他。
跨过略高的金石门槛,跪到了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听得上方有清冷的男声传来。
“就是她了?”
“便是她了。”
“如此,”高座上的人似乎是用什么敲着白玉石制的扶手,发出一声一声脆亮的声响,和着他的声音道:“凡人,你叫做什么。”
“江雪。”江雪那样毕恭毕敬的说着。
入眼不过是那垂在地面上墨黑的发,还有白底金丝绣绘的衣。许久许久,那人终于是开了口,声音里却是有了些暖意。
他道:“你上前来。”
她跪着,挪了几步上前。依旧是那般恭敬的模样。
他讲手抵在了她的额头,传来的是微微的暖意,“从此往后,我赐你永生,你的命便是我的了,可行。”
她呐呐点了头,脑中却是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算是成了仙人的她,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百五十年。只是她记性来向甚好,时至今日,那人衣上描绘的图案,她却也是记了个清清楚楚。时常还会在梦里看见,仿佛还是在十七岁再好不过的光景。
这些时光,也足够让她了解透彻。
这个府邸,实在人界和妖界的边缘区所建,唤为归途。
那个比她还要早到的仙侍,唤作九生,他说自己犯了些事,辛亏府主收留,对了,九生,就是个九尾灵狐。
九生爱唠叨,他们也就时常筹到一起说话。
说着便又会谈起清晖早已仙逝的未婚妻月歌来:“可惜府主这样好的神仙,上天却也不多多眷顾。自从月歌女君在上一次神魔大战中死后,府主便就孤孤单单一人。每年到月歌女君的忌日,府主都要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烂醉一番,看得人好不心酸。”
“的确是造化弄人。不过府主比起太多人来说,其实也算是有福气的。”江雪叹了口气,九生却是笑了起来,见四周无人,便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不过你可知道,府主似是暗地里,重塑了女君的身体,听说近日已是完工,只待魂魄归位,月歌女君便可重生。”
“有这等事?”听了这话,江雪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魂魄散了的,还能重聚回来?”
“这你可就不知了,”九生笑了笑:“你可知这世上有种花,便就是专门聚魂所用。那花的元丹可聚集魂魄,只是不太好取得而已。”
“什么花?”
“复生花。”九生低语:“咱们藏书阁,关于这花的书可多得去了。”
“这样啊……”江雪点了点头,看看天色,站起身来道:“府主同南极仙翁的棋该是下完了,不同你多说,我先回去瞧瞧。”
那时江雪想,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仙子定是个级好的妙人,不然又怎么会配的上他。若是自己有能力的话,一定会帮他找到复生花。
九月初三那日,江雪将看了一夜的《百妖集》放到了一边,而后便早早起了。
张罗了仙鹤华车,车里放了他最喜爱喝的梅花酿,也备了醒酒汤。去侍奉他起床,选的是他最喜爱的白色华衣,持的是绘了朵朵红梅的象牙玉骨纸扇。喝的茶是她早早起来煮的,茶叶是那方从枝头摘采炒制最新的一批,水是从观音池中清晨的荷叶上一滴一滴取的,用的是恰到好处的火候,端上来时,恰是最适合的温度。
一切如此恰到好处令人舒心,眼都不用抬,她便能将他所有喜欢的揣摩透彻。
送上鹤车时,九生还在调笑:“我侍奉府主也有万年了,却还不如你了解府主。”
江雪笑得清浅:“应该的。”
然而遥望那人踏上鹤车高贵尊华的背影,她却又不得不苦笑起来。
四百年,日日夜夜守着望着心心念念只有那一人,再笨的人,也该懂了。
说是去祭拜,其实并不像凡间那样,烧纸供奉,这都是免除了的
不过是端了一坛坛清酒,那酒还是他亲自去凡间的一个叫“醉生梦死”的酒馆买的,在那人坟前肆无忌惮的豪饮。而她便就是在一旁远远望着,那时其实还未到季节,他为了催开坟前那一片梅林,篡改了天时,于是纷纷扬扬便下起了大雪。
鲜红的梅花在那雪中一朵朵盛放开来,她静静瞧着它们盛开的模样,感觉鹅毛大雪慢慢落到身上,然后融化。
而那人……
透过那层层梅花间,那人穿着如雪的华衣,带了紫玉金冠,一坛一坛在那坟前灌着清酒。
容颜精致俊美,怕是这天上地下,都再寻不出一个人来。
想必是爱惨了那个人吧。
不管活了多少年,她终究是个凡人,这样乍寒的天气身子终归是抵挡不住。站在那处,只觉得是晕晕乎乎的。那人逆着光走了过来,似乎并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他低头瞧着她,墨金色的眼里有了碎碎的柔情。
然后他伸出手来,替她轻轻一抚,她满身的积雪瞬间就消失了开去:“看什么看得这样呆,却是动也不动,都成雪人了。”
说着,他微微一顿,探了探她的额头道:“忘了你是凡人,你怎的也不说一声?”
“说什么?”她微微一愣,瞧着他分外美好的容颜。
“自己病了,也不知道么?”他轻叹了口气。
她却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脑子分外迟钝,许久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然而他却已是背起了她,在那漫天大雪里,仿佛一个凡人一样,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鹤车。
眼前是飘飞的大雪和那朵朵红梅,连着背着她的这个人,美好的仿佛一个一碰即碎的梦境。
她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的唤了声:“府主?”
“嗯?先睡着,不用管,我带你回去。”
那人的声音沉稳,说话时,却还会吐出一些酒气。她不由得用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将头埋在了他背上。
她本想说:“车里有醒酒汤。”
然而这一刻,她却突然希望,就让她这样梦着,他这样醉着,一直到最后,就好了。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她曾经不敢想事情。
可是梦总归要醒。
......
醉生梦死的门被打开,开门的声音和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打断了千落说的话。
众人都向声响处看了过去,那女子一身黑色的袍子,珠帘遮脸,只是隐约看见眼睑处有什么图案花纹。
“你来的倒是快。”千落仿佛早就知道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我要是还不来,你怕是就把我那些事同这些小妖们讲完了。”那女子也是自来熟的给自己到了一杯“复生”酒。
“妖...”
女子的话才刚开口,千落就接话了:“我现在只是个馆主。”
“那好,这个就给你当做费用了,让我住几日。”女子将一个晶莹剔透的类似花瓣的东西递给了千落。
“你倒是舍得。”千落爽快的接过,“三楼右面第三个。”
女子也不在多说什么,提脚上楼。准备踏上第一个台阶时,转过身来,脸上的珠帘哗哗作响。“你给我送一坛复生上来。”指着的正是傻傻呆呆坐在一旁的小二哥。
千落将东西拿在手上把玩着,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那人便是江雪吧,又或者说是复生花。”余笙插了话。
“你倒是有见识。”
“后面的故事是什么?”云伊也是沉不住性子但又怕被楼上的人听见。
“小二,去给她送酒吧。”千落向小二点头示意。
“山高水长,再不相逢。等时光推移过去,假装消磨了她所有的爱恨。”千落牛头不对马嘴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