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辉已闭,天幕暗蓝,晚风徐徐微凉,紫藤萝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皇宫。
我轻倚花藤之下,不一会微风便把紫色的花朵洒满我雪白的衣裙乌黑的长发上,等我垂下双眸之时,思绪渐渐飘回了当年的雪宫。
一千年前,我尚是雪族的小少君,我的名字叫雪霏寒,是雪王唯一的女儿,是唯一的王杖继承人。
从我出生开始便是雪族和南水族无休止的战争,战争的烽火常把冰蓝色的云朵晕染成红色,就连冰清色的雪湖也被兵士的鲜血染上鲜红,里面伫满了亡灵。直至我五百岁时,雪族和南水族的战争才分出了胜负,雪族的涤樾将军带兵势如破竹,南水族不敌交上降书,遣了一位王子一位公主到雪国的都城——罗雪都当了质子,才换来了短暂的和平。梦境的最后又回到那日的早晨,我尚未醒,只觉有略带粗糙的掌心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干净的味道,我睁开眼睛双眸,床前的这个男子竟是涤樾哥哥!我惊喜的大叫:“哥呀!你终于回来了!我能见到活着的你好激动啊!”
涤樾哥哥黑着脸笑,“是啊!我能见到活着的你也激动。”
旁边的宫娥捂着嘴偷笑,这俩不走寻常路的主子!
我瞪了他一眼:“打那么长时间仗想本公主没?”他点点头说,“想了,谁能轻易忘掉你这个鬼丫头?”
想了就好。我继续瞪他。涤樾哥哥笑了笑说,“别瞪了。”我继续瞪。
他敛起了笑容说:“霏寒,一会在大殿上见到那南水族王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一听,没好气的说,“如果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那你走吧!”
怎么做?在大殿上去刁难人家挖苦讽刺给人家难看让人家觉得我们雪族不是好惹得雪宫不是好待的……给足了人家难看之后再被父王说一声,退下吧!为什么得罪人的事都是我做?在大殿上刁难人是很丢脸的!我可是少君啊!可不是专职做这个的啊!
我抬头有些愠怒的说,“整人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啊!真虚伪!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想了想,我又说道,“很丢人啊!”
涤樾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啊,我还以为你乐此不疲呢!”
……你才乐此不疲呢!我倒吸一口凉气对宫娥说,“送客!”
“可别!”涤樾哥哥皱眉,“你要怎样才肯听话?”
有条件?好吧,本少君可以勉为其难考虑考虑,其实我看上他那把弥落剑很久了……
“把你那把你的弥落剑给我玩几天!”我斜眼看他。
弥落剑是父皇钦此得他的,那把剑挥一下江山失色,日月无光,最重要的是他是上古战神的佩剑,我越想越觉得应该握在手中挥舞几下!让我尝尝当战神的滋味。哈哈哈!
涤樾听罢面色一凛道,“不行,弥落会弄伤你的。”
我撇了撇嘴,“分明就是怕我弄坏了它吧!”
后来经过我半是软磨半是硬泡又加几分威胁,他是万般不情愿的给了我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说让我不要用灵力驱动它。
其实说了也是白说……
朝接很快开始,旁边的宫娥开始为我梳妆……那是一件极淡的明黄色曳地长裙,上面镶缀着珍珠和水晶。我抬眸,窗外的天空因为战火的停歇恢复了蓝色……今年五百岁了,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
晶莹剔透的水晶的大殿上,立着一个个衣着显贵的臣子,高悬的王坐上正是我的父皇,他的面色冰冷的如同千年的寒冰。
我坐在父皇的右边不一会便瞧见了南水族的皇子和公主。王子白若瓷器的脸上一双湖蓝色的水眸如同两湾清澈的泉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双唇安静的抿着。精致柔和的脸庞美玉无瑕。银白色的战袍被风扬起宛如翩跹的白莲,如墨的黑发轻轻飘起。美好的不谙世事……
他身旁紧紧跟着的应该是他皇妹,和我差不多大,一袭玫红色的长裙让她如同绽放在雪地里的花朵,妖娆艳丽。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两只手不安的扯动自己的丝帕。
大殿里无数人冰冷的望着他们,有一刹那我突然很理解这个公主,我想如果是我,我也宁愿看脚尖也不愿看一张张冷酷的面容。站在她前面的少年却挺直了身子,我看见他眼里的一丝悲伤……
我突然很不想为难这对兄妹,到看了看父皇和涤樾哥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唉!为难一个很好看的人……
待他们微微欠身向父皇行完礼后,我径直走向他们跟挑衅地说:“两位在雪宫住的可好?”他面对着我微微皱眉,颔首道:“劳烦公主挂心,我与妹妹皆安好。”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清澈旳蓝眸,那小公主也惊慌胆却得望着我,一时间,满满的罪恶感涌上心头。我慌忙避开他的双眸,色厉内荏道:“既然安好,那你们可知晓我雪族的礼数?见到王,是要行三跪二拜之礼,二位为什么不照做?”他接把头转向我,眸里带着愠怒,开口道,“我们是南水族的神,请允许我们不知不懂不行雪族之礼。”
我气结转过脑袋仰起头对着他狠狠瞪大眸子,让我少说点话可以吗?大殿之上很丢人的啊,我吸了口气,转过头对着空气说,“不知不懂可以学,三跪二拜又不是学不会!请王子殿下记得,这里是雪族!”
其实身份高贵的质子代表的大都是王……让他们跪下行礼也算是奇耻大辱了。这相当于南水族在雪族面前跪下,要不跪,雪族定然不依,要跪,估计连家都别想回去……
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我垂眸看见那位皇子紧握的双拳,算了!这位皇子不好对付,于是我转向公主这边,但,面对着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更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话……最后我只能对着空气怒道,“难道二位要不顾两族之谊,执意要一意孤行!”这时,一直安静的如同冰块的臣子们突然齐声说道,“望二位顾及两族之谊,行雪族之礼。”
我又吸一口冷气,目瞪舌结的看着这一帮子老臣,平时不是向来不屑于我吗?怎么今日一致对外了?也对,今日是父皇的意思。唉!
水晶地板发出莹莹光芒映在那位王子的脸上更显得他如神袛一般,我看见,他,缓缓,跪下……
但他身后那个衣着鲜艳的小公主却紧紧握着双手,直直的低着头站在大殿上僵硬着。她的哥哥皱眉,轻轻喊着她的名字,颍诺,颍诺!
我再次望向这个小公主时看见她蓝色的双眸溢出晶莹的泪花,一滴一滴的落在透明的地板上。我低头,在水晶地板上看见了她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这个叫颍诺的小公主长得很是好看,哪怕是哭着也如一枝带露的的桃花很是娇艳却又楚楚可怜。我想要是我那一向贪恋美色的九哥看见这个南颍诺说不定会动心呢。可惜了,九哥还在战地处理一些战后的事……
看着这个似桃花一样的小姑娘在大殿上咬着唇,大滴大滴流着泪的模样我别开了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啪嗒,她的泪珠再次砸在地板上,清脆的如竹竿折断,我闭了闭眼睛,叹气,对着宫娥说道,“公主路途劳累,身体抱恙,先带回宫休息吧!”
“遵旨。”宫娥的声音像柔柔的棉花一下子把大殿里的尴尬消释干净。我看见她的哥哥舒了口气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抬眸被他的目光看的不知所措,慌忙别开头。他垂下身子,缓缓地行完礼,他起身,我又看见他那双湖蓝色的清眸……
“平身吧,只是个礼数罢了,是公主又在胡闹了。”父皇终于舍得开了口又瞥向了我薄嗔道,“退下吧!”一般到这里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王座上父皇威严的面容让我心里莫名沉了沉,一股悲酸涌上眼角……
我拖着长裙,从侧门缓缓退出了大殿,一滴泪摔在地板上……
我记得那日我坐在那棵巨大的紫藤萝树下,用自己微弱的灵力艰难地驱动着弥落剑。
我还没有到学习法术的年龄,但血统纯正的皇室生来就有灵力。
不愧是上古神剑,果然威力巨大!我扣起中指和无名指使出毕生所学,再次尝试驱动弥落剑,突然!剑柄一滑!它从我手里挣脱,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我的掌心,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我整个身子被它往前猛地一带扑到在地,流血的手摔在地上生疼生疼。
“啊!”剑刃在上方直直向我刺来!我吓得惊慌失措连灵力也忘了使用,惊叫一声闭上双眸,心猛地一紧!
可剑刃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睁开双眸,眼上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年伸开手臂驱动自身灵力止住了向我刺来的剑刃,又帅气地持剑旋转一周将剑装回剑鞘。树藤上的紫色花瓣因为强大的灵力震动而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我摔在地上抬头仰视着他,这人一身梨花白的袍子如同不染尘的仙人。他眉宇间熠熠闪烁着的印记是南水族的族印,也是他灵力高强的表现。在神界,灵力高强的话就会有自己族落的灵印,如果灵力高强到一定程度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灵印,可怜我连雪族的族印都没有。
他轻轻伸出手把我扶起来,朝我微微颔首,眉目如画。
我看着他,微微出神,神思了半天,我张口,“谢,谢谢你…”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恨自己!怎么一遇到美男就丢人啊?说话都结巴了……
这人就是刚才我在大殿上百般刁难的南水族王子,此刻他正对我微微笑着像夕阳下照耀下的泉水。少年唇齿轻启,“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啊?什么?我听错了吗?还没等我确认我是不是把“我要杀了你”听成“我要谢谢你”时,这个和我素不相识的少年又轻轻拉过我那只受伤的手,运起一抹蓝色的灵力缓缓包裹着我的掌心。
我一吓,身子一僵却又感到一股暖流流入掌心,待光芒散去,我手心的伤口竟有愈合成原来的样子!我顿时望着掌心目瞪舌结!这是什么法术?
这人真好啊……
我站在树下,痴痴的看着紫色花瓣纷落在少年身上,不知说写些什么好。
“是我应该谢谢公主殿下救了我妹妹……”他淡淡的笑着,如旭风过境。
一时间,我被他看的心花怒放。红着脸柔声问道,“敢问殿下姓名?”
他看着我道,南颍泺。
南颍泺。他真是个好人啊。我要是他的话,我一定会冷笑着看着那人被剑刺死,再冷笑着补他几刀!不把他刺成个马蜂窝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这个南颍泺……却救了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年少的我想不明白。
树藤上的紫色花瓣依旧零星的飘落下来,像极了紫色的雪花。裙摆上是零落的花瓣和树藤的倒影,我继续坐在树藤下,任由花瓣落在我的发上、肩上。年少的日子就一点一滴流逝过去。
那是一千年前的我,那个小丫头,如次安闲……
梦境中我总看到父皇似寒冰一般的冷酷面容……不知怎么的,我就流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我是被一个宫女叫醒的,她带些哭腔的声音焦急万分:“雪医师!雪医师!您快醒醒?小殿下出事了!”我本神思恍惚却被她那句小殿下出事了刺的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慌忙问道,“怎么了?殿下出什么事了?”
“殿下不知怎么了,一直说头痛,您快去看看吧!”我看着宫女慌张的神色,心中一沉,掐了个决便移影到了东宫。
我正欲打开门,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震出了几步远,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我凝聚灵力,云袖一挥门便大开。
“霏寒!别进来!”房内一片狼藉,一清俊少年身旁有大片仙泽围绕着,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咬着唇。我急了,慌忙问,“云深!云城深!你怎么了?”
“我头痛!”他紧皱着眉,头痛欲裂。
什么?怎么会这样?一时间,我六神无主!看着被我扶着的少年头痛欲裂的样子我慌张运起灵力使出安魂术。
白色的光芒像清澈的溪水潺潺流出,怀中的少年睡了过去……
我驱动灵力,把他安置到床榻上,白色的云袖一挥华丽的房间又恢复如初,我护住自己的元魂小心翼翼的进入云深的体内。
在他的体内我看到窃魂果郁郁葱葱的藤蔓将云深的元魂紧紧缠绕!我只得用灵力将云深的元魂层层护住,可窃魂果的藤蔓依然不屈不挠地盘着灵力所成的结界往上攀爬。我护着元魂进入窃魂果……
一抹蓝色的微光徐徐绽放,我看着,怔了怔,时过境迁,一千年之后,我又看见了南颍泺……
不知怎么,我明明应该高兴,却匆匆离开了……
我托着腮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清俊少年,墨色的眉似挂上了一抹春意生机,纤长的睫毛掩住了一双明净无邪的琥珀色清眸,润泽的双唇紧闭着要去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
他叫云城深,是人族女皇的次子。是我的故事中一个无辜的凡人……
一千年前,我为了让南颍泺复活费尽心机却也于事无补,看着他逐渐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我用手去抚上他苍白的脸,手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门外紫藤萝大片大片的凋落漂浮在水面上,风又把它们扬起来吹进窗子里落在南颍泺紧闭的双眸上,我轻轻拈起这紫色的小花,泪如雨下……
南颍泺从前总是拈起几朵紫藤萝花让它们顺着雪湖漂流,而我总是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我走不进他的忧伤。我总是在清澈见底湖水里看见他眸里盈满了泪水,蓝色的眼睛像涨潮了一样,可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的时候却又是一服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现在,我连看他一眼也求之不得!他、死、了,死了。泪水再次用我的眼眸里汹涌而出,眼前变得模糊,飘散的花像紫色的雾气一样萦绕在眸前,我垂眸,泪水打在手背上,清脆的一声,心上划过尖锐的疼痛,
一时间,万念俱灰……我聚集灵力变幻出一截细利的冰刃朝自己的手腕割去,轻轻一划,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眼前的花瓣变成血红色,只有南颍泺的脸愈加苍白。闭上眼却依然能看见巨大的雪湖缓慢流淌……
我伏在南颍泺的胸口上,红色的血液把他的长衫和我的白裙都渲染上红色,任由紫色花瓣纷纷扬扬的洒在我们的身上几乎掩埋我们,耳畔只能听见雪湖淙淙的流水声……
也许我,就要死了……
风拂过我的脸颊,发丝荡漾,有些瘙痒,极疲惫的睁开眼睛,面前是祖母一双红肿着的眼睛,她脸的泪水顺着皱纹流落,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加矮小了,她看见我睁开了双眸,哽咽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来。涤樾哥哥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可我看见豆大的泪水从他深遂的轮廓上滚下来打在白色的地毯上。
我艰难的抬起手,微微张口,巨大的虚弱感铺天盖地般袭来,涤樾哥哥连忙来看我,开口道:“霏寒!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竟带着哭腔!我听着,一难过泪水又流下来。
为什么要救我?我张口想问个究竟,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声音来!只能瞪大了眼,双唇一张一合,涤樾哥哥发现了我的异常,慌忙问,“你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我怎么说不出话?!当时的我情绪很是激动,我看着手腕上的白色纱布心里剧痛翻涌,为什么父皇要杀南颍泺时你们一个都不曾求情!如今有逼得我走投无路!却还要救我!我难受,却哭不出声来,只能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翻滚着下床,发疯似的扯着自己的长发,坐在地上,无声哭泣。
祖母看见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眸里闪过破碎的光芒,她是一向宠我的……
长发散乱一地,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淋漓,涤樾哥哥双眸赤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霏寒!我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我看着那个素日威严的涤樾如今跪在我跟前泪水盈眶的狼狈样子一时呆住了,我抱着膝,坐在地上,长发凌乱的哭泣,任由手腕上的鲜血流出。
那日,祖母看了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等我哭的累了,她递给我一张羊皮古卷便转过身离去,我看见她离去时赴死般的孤单背影……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张羊皮古卷上说,神凡死者,身不毁取其仙泽种于窃魂果中,千载后魂醒复活。
这也许是三界中唯一复活南颍泺的方法……
但,且不说一千年前的复活之期,就先说那窃魂果,窃魂果乃是幽冥族的至宝……且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雪族少君,就算现在是幽冥族也未必会把窃魂果拱手相让。不过,我哪怕是偷!是抢!我也要试试!
可,几日后就在我养好了手腕上的伤正准备前往幽冥族时,涤樾哥哥却拿着窃魂果来到我跟前,他把窃魂果交给我之后一言不发的站在风口泪流满面,风把他的长衫翻动起来,黑发在风中纠缠起来遮住他的脸。
他告诉我,祖母为了去拿窃魂果,死在了幽冥族……
风把我的大脑吹的一片空白,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用手指在空中写着,不可能,祖母是雪族太后!谁敢动她?
“你别忘了,素湍太后为了你已经不再是太后,而是逆贼……”涤樾说道。
一颗心“啪”地一声被摔在地上,我踉跄了一下,头脑发晕,聚集灵力唤出自己的随身武器——落晗笛,在心里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去杀光了幽冥一族!
“霏寒!”涤樾哥哥很是后悔告诉了我。
可我还没有走几步,就脸色发白的摔倒在地上,涤樾连忙扶起我一脸心疼的抱着我说,“我答应你!等你伤好,我必让幽冥一族血债血偿!”
我抱着涤樾哭的不能自己,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口型道,祖母的墓在呢?
那晚,紫藤萝的花瓣几乎漫天飘扬,祖母的坟头像盖上了紫色的锦被,我站在那里,眼泪大滴大滴落进泥土里……
后来,我按照那张羊皮古卷上说的把南颍泺的仙泽种进窃魂果,日日用灵力护着,让它长在结界里。
自祖母仙逝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待窃魂果安然无事后,我因灵力消耗太甚再加上旧伤未愈,而不得不闭关疗伤,这一闭关,就是九百多年……
本以为窃魂果无恙,谁成想,它竟阴差阳错的被一个人族的小孩子误打误撞给进了体内,窃魂果是有灵性有生命之物,一旦遇见了宿主就绝不放手……
这个小孩子是人族云女皇的次子——云城深。
九百多年,足以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九百多年的闭关修炼让我灵力大增,池水中的自己一身雍容飘逸的深蓝色锦裙,及腰的墨法倾泻如瀑,我运灵时,额上有一个极小的紫藤萝花印,这是强大灵力的象征。闭关九百多年的我沉静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天真了。
当我走出九百多年未曾开启过的石门时,大雪如杨花般飞舞在天地间,无尽的雪白,沉静的世界。
涤樾哥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额上的紫藤萝花印微笑着说,你从小就是个天资很高的孩子。
我算着那个小孩子如今也应该是个翩翩少年了……
也就是这个原因我以医师的名义进入人族皇宫守护在云城深的身边,可这个窃魂果远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忆起往事开来总是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床榻上的云深也醒了。
他睁开双眸,眉心微皱,“霏寒,我怎么了?我母皇知道吗?”
我对他轻笑,“你放心,我没有惊动女皇,你只是……我待会再告诉你!”
他抿唇,眸色微沉,我一惯不会骗人,更何况他自己的身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云城深知道我的身份。
少年抬头,望向窗外,彼时漫天的星光洒进屋里,窗外的花影翩跹如同绝美的舞步。他转头对我抿唇一笑,开口道,“今晚星光灿烂,不如本王带你出去走走吧。”
“好啊,谢谢我的殿下。”我笑着扶他起身。
凡界的夜晚不似雪国的夜晚寂静无声,街道上的小商小贩数不胜数,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有佩剑束发的长袍年轻人,他们的眼神骄傲而明亮;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的青裙女子,更有在石桥上紧紧相拥的甜蜜恋人,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叫卖声此起彼伏。
当我看见一个小贩把带着露珠的紫藤萝用极细的白线捆起来放在翠绿色的竹篮里买的时候便走上前去,那紫色花瓣上的露水映着灯火,一闪一闪如绚丽的宝石。
小贩看到我走上前去便露出热情的微笑说:“这是哪家的小姐啊?长的真是花容月貌,正好,鲜花配美人儿,小姐,快买上一篮子吧!”
我轻笑,心里直夸这小贩的伶牙俐齿。
说着,他便提了一篮递给我,我正欲付钱之际,云深拿了两个油亮亮的东西快步走过来站在我跟前一本正经道:“美人是真的美,但鲜花就未必是真的鲜了,大晚上的花怎么会有露水?分明是早上你卖剩下的花洒了些水罢了,这样的花竟还想收我家姑娘的银子?”
这小贩一听,脸色千变万化的,压低了声音说,“唉!二位若是想要我送你们一篮也罢,二位了别声张啊!”说罢急急的把一篮子花塞到我手里。我看的咋舌,这样也可以啊!不愧是堂堂殿下啊!
我突然想起了我初见他时的情景……
那日,人族大雪纷飞,冰冻三尺,我以医师的名义进入东宫时,进门便看见庭院正中跪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雪花飘落在他的墨发上,那人就像不染尘霏的神袛。我那时候尚不知他就是云城深,便走上前去,蹲下了身子,近看这人更是眉目如画,清俊如水,我见过很多好看的男子,却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人一般看的让人痴醉,他一袭蓝白色的长袍很是单薄,可跪在雪地中时,却一个哆嗦都不打。
我开口道,“你是谁啊?为什么要跪在东宫?”
他看了看我唇齿轻启道,“你又是谁?又怎么进来的东宫?”
数千年来,还没谁反问过我问题的,眼前这人算是第一个是,我却也不恼怒,问道,“你不会是被你们殿下罚跪在这里的吧?”
他不语,我想着他应该是默认了,看来,这个云城深脾气不是很好啊,瞧瞧,这大雪天的,让这么个好看的少年跪在地上,啧啧!说不定,他就是嫉妒人家生得好看!
这样想着,我都有些同情这个跪着的少年了,这么好看的少年郎,要是冻死了,那可是人族的一大损失。我开口道,“你可以求我,这样我就会向你们殿下求个情让你不要再跪了。”
这人一听,冷笑不止。我一恼,伸出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怒道,“你笑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肩膀上被我搭着的手眉心皱了皱,抬手便把我一推。
我是半蹲在雪地上的,本就不稳,再加上今日我穿了一袭碧绿色长裙,这衣服的前后的裙摆都极长,被裙摆一拌,我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扬起一地的雪花飘飞。
“啊!”感觉脚腕上一阵剧痛,我叫了出声。
“你怎么了?”那人慌忙凑过来问道。
我这人一向是娇生惯养的,最是怕疼,稍疼一点,我就该号啕大哭了,所以我很快就可怜兮兮的哭了起来。
他一看我哭便慌张起来,我忍着疼委屈的对他说,“你把我的脚弄伤了。”
这话说的当真是委屈至极,他听着眉心微蹙,终于从雪地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一脸愧疚的叹了口气,眉目见像落了一层冰霜。
大雪中,我摔在地上,他一身风霜,终于雪花落了我们的满身……
然后,他轻轻扶起我,天上大雪纷飞如鹅毛……
后来我才知道他跪在地上是为了求云女皇收回把他长姐远嫁的旨意。
第二天,他的长姐在婚车上服毒自尽了……
我看见他眸里闪过破碎的光芒,如同一颗最纯粹的宝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从前的我也为了求父皇收回赐死南颍泺的旨意而跪在大雪中……
他长姐自尽后的一个多月他把自己关在寝宫任谁来了也不见,我变作了一只叫雪球的白猫陪在他身边,他总是把“雪球”抱在腿上,慢悠悠的给我讲他长姐的故事,他说,“雪球,这世上,总有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们只能被云照着,被雨淋着,毫无反抗可言……”
那个月,我是一只叫雪球的猫,陪着一个叫云城深的少年……
他从东宫出来时,云女皇来看他,城深对他女皇说的第一句话是,母皇,您说姐姐和我是一对龙凤,可现在,凤死了,您让龙怎么活?
曾经,也有人说,我和南颍泺是金童玉女,可现在,金童死了,你让玉女怎么活?
云城深对我说,以后你也叫我云深吧。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回头看我,我心虚的别开头,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
就这样想着想着,回忆着回忆着,一个人又黯然伤神起来……
大街上的灯火辉煌,四周是那么喧嚣,一颗心是那么寂寥……
“霏寒,你怎么了?”云深看出我心情不好便问道。
我抬眸笑笑说,“云深,跟你很重要之人生离死别,什么时候会不痛?”
他一愣,眸色暗了暗,低头道,“一辈子吧,但时间会冲淡这份痛……”
一辈子?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反正一千年够很多个人的一辈子了,可我想起南颍泺还是会痛。
“给你一个糖画,这东西很甜的。”我看着手里油亮亮的叫糖画的东西,笑了笑。
“对了,云深,你怎么知道那小贩的花是卖剩的?”我看着手中的花不禁问道。
云城深:“我瞎扯的。”
我:“……”
那你也不用一本正经的瞎扯啊!我真信了啊!
“亏你扯的出来,人家大晚上卖一篮花多不容易啊!你堂堂小殿下还欺负老百姓!”我忍不住打趣道。
他回头严肃的看着我说:“雪霏寒,你这叫狗咬吕洞宾”
“你骂谁是狗?”我睁大了双眸质问道。
“你这都听不出?”他笑着说。
“云城深!”我叹息一声又说,“有的人真是命好啊!他要不是小殿下,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活着站我跟前。”我早弄死那谁了!
他勾唇一笑,说道,“真感谢我是小殿下啊!霏寒,今晚你吃饱了吧!我回去会去交代别再给东宫送点心了,免得你积食就不好了。”说完他快步往前走。
我今晚还没吃饭啊!云城深!我追上去,“不要啊!”
人群拥挤,一眨眼,我竟看不见了云深!站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我顿时慌了神。
“云深!”我喊道。“云城深!”
远处的天幕突然绽放出璀璨的烟花,美轮美奂。
我生气的走在街上,垂着白色的云袖,闷闷不乐。
不远处一位童颜鹤发的老前辈正手执画笔神情专注,头发又纯白又晶莹,软软的散落下来流光溢彩。
我不由得走上前去看,他手执着画笔似乎与喧哗的人群间隔开来。
画笔一描一涂浑然天成,他画的是肆意怒放的紫藤萝,紫色花朵紫的那么纯粹,那么热烈,一朵一朵精致无双宛如一颗颗紫色的珍珠,我似乎都闻见了幽幽的花香。与他画中的紫藤萝相比,我手中的更像是劣品。
这画中的紫藤萝似极了幻罗衾中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藤萝……
一瞬间,空气似乎在我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我仿佛又看见南颍泺在紫藤萝花架下忧伤的微笑,紫色花影荡漾进他湖蓝色的双眸激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像透明的伤痕,眉宇间是深刻的忧伤……还有祖母坟头上落满的紫色花瓣漫天飞扬的情景……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悲伤从心口发出让人喘不过气来,心上划过尖锐的疼痛,一滴泪水“啪”的一声摔在画上,迅速晕染开来,在精美无双的画卷上绽开一朵蘑菇云。
画者的笔木然地停下来缓缓抬头不大友善的注视着我,细腻如绸的白发安静的倾泻下来,黄色长衫上袖子上沾染了一点紫墨浑身透着尘霏不染的仙气。
“霏寒!你怎么在这?”云深走了过来,看见我同这位前辈之间诡异的气氛,疑惑道,“霏寒,你们认识?”
不等我回答,那位前辈率先开口:“我们不曾相识,只是你家姑娘弄脏了我的画,还未曾赔礼。”
少年漂亮的眉头一皱说:“不用她赔礼了,这画我们买了就是。”
老前辈极轻蔑的对着我们笑道,“老身的画岂是区区钱财可卖的?”
虽然不知这位自命不凡又画艺绝世的前辈是何来头,但确实是我弄脏了人家的画于是我便开口:“前辈,晚辈不慎弄脏画卷实属无心之过,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本以为他会就此罢休,谁料想他又高傲的抬起头嗤笑道,“无心知错亦是错,既是错,就不是一言三语可消得的。”
我这个急性子,要不是看在尊老的份上我真想一巴掌把他挥到城外的树林!我正准被上前和他说理,却被云深拉住了衣袖,少年轻笑,璀璨的星光落入他的灵眸,更显他眉目如画,云深唇齿轻启,“那我们买也是错,赔礼也是错,您想怎样?”
“可笑!是你们弄脏了我的画,却要问我怎样。”他依旧语调冷漠又轻蔑。
我觉得再让着他真叫他以为我们怕了他,我身边可是站了一个堂堂殿下啊!我会怕他?就是云深不在!我也不怕他!我深呼口气,瞪大了双眸,暗暗运起灵力……
“霏寒,勿恼……”云深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云深朝他和善的笑着,眸里却闪过一丝冰冷,他说,“前辈,今晚是晚辈们唐突,可否宽限一晚待我们复原了画卷再交还给前辈如何?”
“也罢!雅兴都被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晚辈扫光了!”他皱眉,一脸厌恶。
我一听气的当即想挥扇他几个耳光!云深倒是镇定,不慌不恼的说,“敢问前辈所居何处?”
“东芨湍画峰。”他携了画纸彩墨挥袖离去。我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在背后捅他几刀!
夜色渐浓,星光却愈加璀璨,一阵清风过,吹的少年衣诀翩翩,我手中的紫藤萝被风吹的摇曳,紫色花瓣缓缓散开……
云深拉着我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他看着一脸不开心的我问道,“说说吧,就一会功夫你又是怎么闯的祸?”
我闯祸?我不就去看了一幅画吗?还被一个白发老头那样教训……
我委屈看云深一眼,撅着嘴不说话。
“生气了?”云深试探着问道。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生气,很惆怅很不开心的感觉……
“跟我说说吧,你又是怎么生气了?”他双手托腮向我问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嘀咕,“我只是不习惯被人这么无礼的对待……”以前我在雪族,说我不是的人多了去了,但从来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否则绝对活不过明天!在雪族,我是少君,在人族我什么都不是……挺不习惯的……
不过我也从不跟人说,毕竟当初是自己选择离开的,现在又说不习惯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
“霏寒是想家了吗?”云深抬眸问道。
“……好像吧!”我垂眸答到。
我想我的幻罗衾了,想念紫藤萝下的秋千架,想念冰清如玉的雪湖了……
总感觉岁月无情,过了那么多年我却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做,只靠着一个千年前的执念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苟且偷生,说真的,现在的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迷迷糊糊的,我竟在马车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