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寂寞难耐(下)

作者: 圣彼得宝 字数:3366

  桑塔纳宛如穿行在黑魆魆漫长的隧道,总也看不到光明的尽头,心急如焚的张华恨轿车少装四个轮胎,直到远远觑见酒吧门楣上闪烁的霓灯,才捕捉到一点希望的曙光。

  嫌关车门都拖延时间,张华争分夺秒直接往酒吧里面蹿。

  一如往常,温馨的音乐,安闲的不归客。然而张华的心理,认定这种正常却是诡异的正常。吧台那边缺失那张笑得恣意的脸,张华心内就像浇了硫酸。梭巡四周遮住视线的旮旯,竖起耳根,奢望接收到蓦然响起的那串肆意的嬉笑。很快意识到这是慨率几乎为零的奇迹时,他不顾场合破口而出的焦灼的呼唤便炸响在酒吧的空间,“燕子!燕子!燕子……”不间断地喊,声音蕴着凄凉的急迫。

  此际的张华,没有了教养,失却了风度,活脱脱热锅上的蚂蚁。

  纷纷探头而出的客人大多识得张华是老板,都诧异于他与常迥异的失态,再打量他一副狰狞的李逵面相,很快得出老板喝高了撒酒疯的结论,顺带扯出前段时间老板遭阿兵痛殴的花边轶事,闲七杂八就啐出一阵喧笑。

  “瞧瞧,深情呼唤弟嫂呢。”

  “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打虎亲兄弟,打洞亲弟兄。哈哈哈哈……”

  甚至有看客嘹声响亮而暧昧的口哨。

  嘈杂声中混杂着的酒吧的一段音乐,却跳出重围,不由分说戳进张华的耳膜:

  “……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告诉你心里的话。面对面看着你的眼睛,不再追寻风的线条……”

  “呜呜……燕子你在哪?兵鬼子,你关门做皇帝,家里撒什么野呀?呜呜……”张华的双腿被绝望催压着钙化了,战兢着,伛偻着灰败的腰,急得脸上两道水槽。

  杨伟出现的时候,他的前襟就被张华抠住,“臭小子你死哪去了?快!快点告诉我阿兵把燕子弄到哪去了?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是不?”

  “我、我不大清楚。”杨伟欲言又止。

  “一点,一点点,哪怕晓得一点点。”张华扬着小指头,居然谄着脸,媚笑傍着鼓着鱼泡眼的焦躁表情,显得怪异极了,杨伟汗毛都竖起来了。“华哥加你工资,加好多好多。”张华双掌划拉开最大的距离,以示金钱之魅力,又觉远水不解近渴,干脆从兜里拽出一叠钞票,在杨伟眼前晃,“只要你告诉华哥,这些全归你。”

  “华哥,把我当什么鸟人了?”杨伟皱着眉头,感觉受到侮辱。“不是我不说,是兵哥放了狠话,真惹急他,他可六亲不认的。”

  “要死人的!阿兵要弄死燕子,你知道不?”张华张嘴大吼,四溅的唾沫星子象箭雨。

  “啊?”杨伟唬了一跳,方知事态的严重,急急巴巴呛得话也不利索了,“阿兵来过一个电话,说什么来着?好象说要带燕子去祭拜一个祖师爷,鲁班?不对,那是个木匠。钟馗?那是捉鬼的。啊,关羽,对!三国的那个,兵哥的干爹,应该是他!”

  “还说什么了?”

  “接着说了句狠话就撂电话了。”

  张华灵光一闪,“关公祠。”

  发足往外拱,杨伟后面追,“我也去!”

  瓦弯阿兵家的前坪,赫然停泊着那辆新簇簇的帕萨特。

  张华心里一阵狂喜,车门一乓,抖擞精神绕过破败的老屋,踏着堆积在墙根许久的落叶,悉悉索索摸进了两边都是斑驳壁体的曲巷。墙内的枝叶垂落青石巷道,张华随手拧折伸到腋下的一根,两声惊悚的尖叫同起,两只肉手倏忽掳开,相互簌簌地抖。张华才记起杨伟跟来这一出,詈骂的气头都省略了,强自各按突兀的心跳,赶紧闷头往前闯。

  终于摸入关公寺院内,荒芜的寺庙在迷离夜色的包裹中,影影绰绰显现败壁残恒那厚重而凝滞的轮廓,显得分外沉寂肃穆。行至大殿,就见一个灯柱晃动着,明灭着,随着这个灯柱,就像摇过的电影镜头,晃现了蛛网纵横、尘封土积、残缺不全的帷幔。神龛里的关羽掉了鼻子瞎了左眼,青龙偃月刀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了,是该有个了结了。”熟悉的那个酷酷的声音乍起,在空旷的夜幕里毛骨悚然。

  张华怵得一挫,闪入门侧,伸半只眼睛偷窥内里的状况。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形架支手电筒四处晃悠着,然后光柱积聚在地上的一个剪影上,那团影子蜷缩扭曲,发出唔唔的闷哑声。

  张华估摸着这是一团已陷入桎梏的阴影。

  “还记得吗?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在某一天,在这个庙,在关老爷的注视下,在这张瘸了一只腿的供桌上,云雨。”那声息象海心的潮水一样卷过暗夜漫过张华的心,接着退潮了,声息黯哑了,“那是我俩的第一次。”

  地上的暗影静默了。

  “是我背叛了你,我移情别恋了。其实,我并没有勉强你,你可以选择远走高飞。

  “但是,你选择了留下。

  “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我,是为张华。

  “我知道,你早就不爱我了,你深爱的,是张华。

  “你之所以选择留下,也是为了张华。

  “既然为所爱的人留守,你,就不能背叛他。

  “既然你背叛了他,我就不能不管。

  “因为,我是张华的人,张华是我的人,我俩是同一个人。

  “张华的人就是我的人,张华的事就是我的事。

  “无论你怎样彷徨、憋屈、寂寞难耐,你既已选择,你就得守节。

  “这是一份契约,心的契约。

  “你在约束期间,瞒着张华与我,擅自出轨,你就是单方面毁约,言而无信。

  “因此,我必须——惩罚你。”

  有液体沿鼻翼滚过唇际,咸的。

  张华移开自己的眼睛,凝望深邃的天空。不知为何缘故,思想和感情汇合成一种孤独的悲沧,并且无可挽回。凡是平常以为接近和亲密的人和事都变得无限的疏离,没有了丝毫的价值,那些千百年来一直从天空俯瞰大地的星辰,那本身使人无从理解同时又对人的短促生涯漠不关心的苍穹和暗影,当我们跟它们面对面,很想了解它们的意义时,却用它们的沉默压迫我们的灵魂。那种在坟墓里等着我们每个人的孤独寂寞,便袭到我们的心头,生活的实质便显得使人绝望了,畏惧了……

  那个使空气窒息的冷森森的嗓音仍然在回荡——

  “亲爱的,我准备这样安排你的命运,听我慢慢道来,看你是否如意?

  “我有一个铁哥们在钢厂五号高炉开吊车。

  “当他启动按钮,把装有三十吨钢水的钢包顺着十米高的吊车轨道,缓缓从西向东移动时,那里面钢水的温度高达两千度,几分钟后,我哥们缓缓将钢包吊下时,我抓紧时机将你扔在钢包下,恰好这时钢包突然从空中打开,烧得通红的高温钢水如同火山岩浆从空中倾泻而下,伴随一股巨大的热浪瞬间将你吞噬,洒出的钢水淹没了一切,你,最后溶化在冷却的钢里,凝固成一块大铁饼子。

  “你就离奇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冥冥之中,你化作缤纷的烟花,冲天而去。

  “多么好的归宿啊,死得绚丽夺目……”

  “不要啊,不要啊!”一声凄厉的尖锐划过黑夜,张华跌跌撞撞扑向阿兵,咫尺之遥时,立住,“扑通”一声直直跪地上,砾石硌得膝盖生痛,“阿兵,兵哥,兵爷爷,您老人家千万不能这么干……”那不敢想象的场景使张华的每根骨头都瘆得慌,仰头,眼里的阿兵变得不可思议,象座阴森森的树林,矗立在他面前,昏暗逼人,额头就捣蒜一样磕下去磕下去,“即便不让她活,也不能给她这种死法,兵祖宗,求求您大人有大量……”

  “你来了?最终还是钻地打洞、排除万难地过来了。很好。”阿兵的话象从凉飕飕的山洞里飘出,“你是一个情种,为你所爱的小春、燕子赴汤蹈火,不愧为风情万种的大情圣。”他的眼睛闪着两颗鬼火,又钝又锋利,象狼,不但咀嚼他的皮肉,还要咀嚼他的骨头,“唯独除开我!”

  “不是那么回事,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绝不是!”

  “是!就是!”阿兵的腔调变了,变作怨怼哀伤,“你从来没为我这么做过,你从来就不在乎我……”瞬间已变哭腔,象丢失的孩儿呼唤妈妈的凄切。

  张华对眼前的变幻瞠目结舌,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啊,阿兵,我的兵兵,你足够强大,你从来不需要怜悯,从来就是你罩着哥,因此,从来是你为哥这么做,而不是哥为你这么做。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就要你为我这么做嘛,哪怕做做样子我也舒服一点。”阿兵舌头有点卷了,已明显涰泣。

  “好,我为你做!”

  张华一跃而起,兜头罩了上去,嘴就牢牢胶贴上了嘴。

  一个绵长的吻强劲强烈,有天长,有地久。

  尔后,张华的唇神秘地溜过去,在耳际,在颈间,流连忘返地舔,阿兵温存地由其拥抱,任其遨游,狂乱的气息窜上来,患热病似的双手胡乱地在张华背部撸动。

  怀内的身子软了,柔得一塌糊涂,阿兵用无限感激的兴奋,献出整个身心的虔诚。忍不住呻吟起来,象深夜里猫的呼唤,在静谧中格外清晰而耐人寻味。

  彼此没有交换一句话,黑暗中就这样无言地传递着彼此的山盟海誓、难分难解。

  张华实在地感觉到了对方下面的贲张,果然,阿兵晕头晕脑地呢喃:“哥,我想要,给我呀……”

  一只手已经伸进张华的裤裆。

  张华还算清醒,板住阿兵的肩头循眼望去,呵呵,靠!这小子不合时宜地发情了,只见他瞳孔收缩迷离,脸蛋潮红,喘着气息不匀的欲望,身子欲倒不倒地直往张华身上靠。

  有人在旁边咳嗽。

  阿兵惊醒过来,轮眼,是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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